11月1日晚，作为“致敬经典·国际电影修复展”的重头戏，由中国电影资料馆·江南分馆策划的《游园惊梦》4K修复版特别放映活动在留园举办。去年的北京电影节上，《游园惊梦》位列最快售罄影片三甲；如今来到它诞生的姑苏城，时隔25年旧地重游的杨凡导演感叹：“终于回家了。”
杨凡设计的《游园惊梦》全新海报
午夜留园，梦回流年
由于座位有限，这次特别放映一开票就告售罄，还吸引了金宇澄、许知远等文化界人士前来捧场。因为采用露天放映，主办方贴心准备了毛毯；入场的伴手礼更是绝对值回票价，包括收藏版电影海报、定制冰箱贴礼盒和胸章，以及一份惊喜礼物——杨凡从香港带来的原声配乐CD。正式放映前，苏州昆剧院的三位演员戴姚佳颖、钱思好、殷立人还在亭台上重新演绎片中的唱段《牡丹亭·游园》及《宝剑记·夜奔》。当然，最为珍贵的自然是导演杨凡娓娓道出的昔日拍摄秘闻与趣事。
杨凡观赏正片放映前的昆曲表演（本文现场图片均由中国电影资料馆提供）
时光倒转25年，由杨凡执导，王祖贤、宫泽理惠、吴彦祖、赵志刚主演的《游园惊梦》在苏州取景拍摄。故事讲的是新旧时代交替之际，两个出身、经历、抱负都大相径庭的女子身处没落豪门荣府的宅院内，彼此惺惺相惜的故事。“我本来没有准备在苏州拍，原计划是要去杭州的，所以当初我们学习昆曲、录音之类的事情都是放在杭州。”映前游园导览中，杨凡透露，“可是，当我来到了苏州，走在这些园子的楼阁台榭之间，就感觉很亲切，立刻就能想象出我的那些道具该如何安排，故事里的人物又该如何穿插走位。”
《游园惊梦》在包括留园、耦园、退思园、环秀山庄在内的苏州多处取景，但杨凡导演表示，“留园里的戏才是这部电影的精华。”留园建于明万历年间，与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拙政园并称中国四大园林，也被誉为“吴中名园之冠”。陈从周在其名篇《说园》中写道：“留园的入口，是一条曲折幽深的长廊，小径纡回，复廊重门，步移景异，极其变化之能事。等到走进了主要景区，则又是一番天地，山池亭榭，豁然开朗。”他又在《苏州园林》一文中称赞它“以建筑空间艺术处理精湛著称”。“园内建筑物数量之多，在苏州诸园中首屈一指。其布局之合理，空间处理之巧妙，可谓诸国之冠。……亭馆楼榭，高低错落，相互呼应；复廊廊壁上的漏窗，图案各异，透过漏窗，两侧景色若隐若现，使园景深远莫测。”
当晚放映的座位安排在留园镇园之宝冠云峰对岸。
杨凡对留园情有独钟，其实还有十分个人化的原因。留园原本是清末实业家盛宣怀的府邸，他的孙女盛佩玉与外孙邵洵美结为夫妻。“他们的女儿邵绡红在世的时候，跟我关系很好，所以我对留园特别有感情。”杨凡透露，“但留园毕竟是中国四大名园，申请来这边拍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或许正是因为“不简单”，明明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与电影的转场异曲同工，但遍寻影史，能将这两种艺术形式熔于一炉的作品实属凤毛麟角。即便有幸在名园取景拍摄，多半也是囫囵当个背景，取其古意而舍其精妙。
开场昆曲表演中柳梦梅所在的无名亭。
《游园惊梦》是少数以镜头捕捉到园林之美的电影，片中的几场重头戏则都是在留园拍摄而成。比如影片开场的昆曲表演，柳梦梅便是从位于留园东部的无名亭里走下来，遇到了杜丽娘和丫鬟。之后，寿宴的正厅和举办中式化装舞会的那段场面盛大的戏，就在有“江南第一厅堂”之称的五峰仙馆里拍摄；而老爷下榻的地方则是鸳鸯厅林泉耆硕之馆中挂有张之万题字“奇石寿太古”的南厅。
开场化装舞会的戏在五峰仙馆拍摄。
杨凡在五峰仙馆回忆拍摄往事。
说起当初在五峰仙馆争分夺秒赶工期，杨凡仍记忆犹新。“我们晚上7点获得拍摄许可，但早上7点就必须把一切还原，因为第二天还要开放游客参观。于是，我们必须先小心翼翼地把里面原来的陈设移走，那些可都是国家级的宝物。然后，再装饰上我们从香港带来的道具，包括美术组花了半年时间才做好那些帐幕。这些事必须在四五个钟头内全部做好，剩下的可供拍摄的时间也只有四五个钟头而已。好在我们有宫泽理惠和王祖贤这两位天才演员。一旦现场音乐响起，她们简直就像是活在那个年代里的人，我们就用长镜头慢慢推，她们美得真是我每一次看开场的化装舞会都会沉醉其中。”
片中拜寿的戏在林泉耆硕之馆拍摄。
观众经过林泉耆硕之馆，进入观影现场。
“待到宫泽理惠和王祖贤唱完《皂罗袍》，去给姥爷拜寿的那个厅格局又很不一样。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厅里的石屏风和罗汉榻都是原汁原味的。这场戏里，我们用到的一些布帘是用很好的料子做的，那是侯孝贤拍《海上花》时用的道具，我们把它们借了过来。这场戏的布局还蛮特别的，老爷就睡在那边抽鸦片，然后几个姨太太就在这边打麻将。”
片中武生表演《夜奔》的那场戏在林泉耆硕之馆前的庭院拍摄。
现场放映也安排在林泉耆硕之馆前的庭院内。
之后，荣府上下聚在一起看小武生表演《夜奔》的那场戏，就在留园的镇园之宝冠云峰对面的池北庭院中拍摄。杨凡表示，“留园在明朝修建起来的时候是有戏台的——过去大户人家的宅院里都会建有戏台，但后来毁于战火，于是我们就找了今天安排座位放映电影的这块地方，来拍这场戏。”虽然拍摄时间很短，但他显然已对留园的前世今生了如指掌。他拍摄武生表演的场地，正是留园前身寒碧山庄建造时原本的戏台所在地；盛宣怀之父盛康重修留园时，没有再建戏台；解放后留园大修，也因未能找到最初的图纸，只好放弃戏台的修旧如旧。
先学昆曲，再写剧本
除了园林之美，《游园惊梦》的另一特点便是展现了昆曲之韵，片名正是源自《牡丹亭》的曲目。片中，宫泽理惠饰演的翠花本就是以昆曲见长的艺妓，而王祖贤饰演的荣兰又是喜欢跟着表哥捧角的富家小姐，穿插于片中的昆曲表演也是再合理不过。
王祖贤在《游园惊梦》中。
从小听昆曲、学昆曲、与昆曲大师俞振飞亦师亦友的陈从周曾说过：“园林与昆曲本是同根的姐妹行，园景与曲景不可分。”导演杨凡也是票友，他的散文集《流金》里写昔今梨园名家，从孟小冬、顾正秋一路追到张火丁。“为了拍《游园惊梦》，我真的学过昆曲，还是去杭州拜的汪世瑜老师，学完就写了《游园惊梦》的剧本。”杨凡说。
不过，杨凡并没有机会在《游园惊梦》中亮嗓，片中的昆曲表演主要由浙江京昆艺术中心的两位国家一级演员王奉梅和杨娟担任。不过，杨凡倒是过了另一种戏瘾——在片中饰演交谊舞老师。“本来这个角色不是我演的，我找了我们的副导演来演，他又帅又会演戏，控制场面也非常好。但后来我拿来衣服给他一穿，就觉得不适合，他欠缺了一点洋气。因为这个老师是从英国学的跳舞再回来的，总该有些莫名其妙的洋气吧。我就跟我们副导演说，我把你换掉好不好。”
吴彦祖在《游园惊梦》中。
好不容易辗转苏州等地实景拍摄，又在服化道上精雕细琢，演员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但结果却不尽完美。“2001年，这部电影在莫斯科电影节上给宫泽理惠带来了一座最佳女主角奖，当时在日本还是一件挺轰动的事。然而，我还是失败了，观众不喜欢这部影片，觉得它太老了，而我已经过时了。最后票房不是很好，评论也不是很好。”
宫泽理惠与王祖贤在《游园惊梦》中。
好在杨凡早年经营的摄影事业（尤其擅长人像摄影）以及鉴赏艺术品的功力，令他不至于太为票房所左右。在正片放映前，现场的观众就能通过一个短片看到他当摄影师时的作品。“今天给你们看的这个彩蛋叫《杨凡镜头下的流金岁月》，可以看到我拍的张大千、黄永玉、金庸这些名人，还有巩俐、刘晓庆、张艺谋这些明星。在拍电影之前，我可是很有名的摄影师哦，赚了很多钱，然后都用来买字画，这才可以支持我去拍很昂贵的电影，亏本都没有关系（笑）。”
杨凡的摄影集
“不过，我没有想到后来美国《时代》杂志将《游园惊梦》选为2001年世界年度十大佳片的第四位，当时我非常感恩这一点。”杨凡在放映前说，“今天，我在这里同样心怀感恩，感谢中国的观众在25年之后让这部电影复活。”
杨凡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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